思乡,不是简单地怀旧

24.09.2015  11:05
      对于坚的了解,始于他的诗。他的诗集《只有大海苍茫如幕》,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读过于坚诗歌的人,会莫名被他的激情所感染,仿佛一群独行者在荒原上,看见了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当把诗歌的语言用以写作故乡时,于坚的这本《昆明记》更增添了文字和情感的双重感染力。书中配以作者自1980年以来在昆明各地的“街拍”,老照片中的一抹苍凉碰撞上新照片中的活力,“昆明”这座城被淋漓尽致地展现。

昆明是作者于坚的故乡,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昆明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是一片生物多样性丰富的大地和边疆之都,也是中国土著民族文化的西南核心。

昆明有一种南方以南的波希米亚气质,朴素而浪漫。在于坚心中,昆明人是那种老死都不愿离开故乡的人。于坚从个人记忆和时代变迁两个维度,叙述了他眼中昆明的种种样貌,包括这座城市的历史、自然环境和人们鲜活的生活。

在于坚记忆中,昆明是这样宁静与和谐的小城,文中写道:“到8点钟左右,夜晚才姗姗来迟,明月皎洁,照耀着染布巷的青石小路、照耀着吹萧巷的瓦和圆通寺的大殿……少年时代,故乡那些永不结束的金色黄昏,使我对世界产生了一种天堂般的感受,虽然世界并非如梦境,但昆明确实给予我这样的感受,这种感受深刻地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使我在内心中永远爱着,爱着这个与生俱来的世界。

可是随着时代变迁,昆明古色古香的东西不见了、消失了,尽管故乡还是故乡。作者说:“往日生活的痕迹荡然无存,举目可见皆是我不认识的建筑和街道,石灰和水泥的新鲜气味……在这里没有我生命刻下的丝毫的痕迹,最多只是‘到此一游’罢。”满满的遗憾透过字里行间跃然纸上。

对昆明的记述仅仅是表象,文字里蕴含浓浓的忧虑,是作者对“故乡正在消亡”的不安之感。

事实上,《昆明记》有一部分是再版的内容。

2000年,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过“老城市系列”。于坚的《老昆明·金马碧鸡》是其中一部分。那一系列中,文字内容只发表了4/5。现在的《昆明记》是修订后的版本,不仅全文发表,还增加了近一半文字——包括于坚写的关于昆明的诗歌。那时候起,于坚内心的不安感就已经流露,并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增强。

他并不想记录一本地方风物志的写作,而是希望借新书出版,反思中国人的故乡体验。《昆明记》只是一声长叹,书里的文字和老照片,营造了一个整体的氛围。许多文字写于20年前,有强烈的焦虑感。

此书出版后,策划人“楚尘文化”用一个词概括这本书的特点:疲惫。于坚认为很准确,20年的观察,折腾了20多年的昆明,没有一天不在拆迁的故乡,持续20年的灰尘滚滚。于坚说,我真的疲惫了。

他叹惋故乡的消失,认为20年来的拆迁拆掉的不只是“脏乱差”,而且把几百年积累起来的、能工巧匠手制的城市以及与之相适应的传统生活方式渐次取消。在一个高歌猛进的发展潮流中,这样的警醒无疑显得非常必要。

对昆明、尤其是昆明老城区的怀念,不是简单的怀旧,而是对过度物质化的时代病的反拨。于坚笔下的昆明,是“天人合一”,是“道法自然”,诗人希望我们回到自然中去,回到大地,让身心回到故乡,不要在物欲的追求中疯狂奔波流浪。这无疑是安慰人心的提示。

他关心昆明的环境,他赞叹祖先用300年的时间建造昆明,却感伤人们在短短时间里抹掉了旧昆明,只剩下些碎片。以前滇池的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不过几十年,滇池水就坏掉了。和其他很多城市一样,昆明也面临发展速度和传统保持之间的矛盾。

在接受某记者采访时,他曾说:“我认为昆明的确到了向自己历史致敬的时候,要从这历史中反省何谓生活。他们通过驱逐生活、驱逐传统、驱逐湖泊、蓝天、花朵……来建造一个新城。事实证明这样做很失败。

于坚对故乡的坚守,反映在他对生活的理解上。他认为,人一生的奋斗,就是要实现诗意的栖居。归隐,就是诗意的栖居。一块大地原生的太湖石,进入四合院之后,升华成作品,人们看见石头,便在日常生活中感悟生命的本真,我是谁,我从何处来,从而保持着对大地、对有无相生之无的感恩敬畏之心。生活,需要诗意的唤醒。而这种诗意,来自于自然、来自万千世界。

公元前311年前后,屈原在流放途中写下了悲歌《哀郢》,这位伟大的诗人写道,“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屈原丧失的只是故乡本土,他还可以回来。但是家乡的山不在了,水不清澈了,大树拔地而起了,旧有的文化传承没有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没有故乡便也没有了家园。这个世界就越来越没有边界、没有地方、没有方言、没有特产。故乡就成了我们脑海里的残片,再也回不去的家园。所以,于坚用他的方式发声,不要让《昆明记》成为“昆明祭”。因为,没有故乡的未来,不是很荒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