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一家三代把婆婆妈妈的日子过成诗

来源: pic.nen.com.cn

　　黄敏和妈妈郭淑琴在翻看奶奶的老照片。记者万重摄

　　董凤岐生前在办公室留影。她身边的办公桌，儿媳郭淑琴也用过。 (采访对象提供)

　　 核心提示

　　很长一段时间，黄敏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奶奶甘愿当个不挣一分钱工资的“居民委大妈”，整天管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情，而且一干就是20多年？为什么有了奶奶的“前车之鉴”，妈妈却仍然接过接力棒，一头扎进居委会忙得乐此不疲？直到自己也在社区工作了，黄敏才逐渐理解：奶奶和妈妈忙碌几十年的收获，远比金钱和荣誉来得更真实、更温暖。这一家三代女人的快乐密码，就藏在平凡琐碎的日子里。

　　7月29日，星期一。天气预报显示，沈阳市当天至次日可能出现大雨、局部暴雨并伴有强对流天气。

　　时针滑向21时，沈阳市铁西区兴顺街道高楼社区的办公室里，社区党委书记、居委会主任黄敏一边和两名同事关注着天气变化和微信工作群里的信息，一边习惯性地拿出工作日记，记下当天发生的重要事情。

　　当日早上，沈阳铁路实验中学7名高一学生来到高楼社区。这几个孩子组成了一个活动小组，利用暑假时间到社区里进行职业体验。黄敏领着他们首先来到社区办事大厅，了解社区服务的事项和流程，给他们讲解什么叫“片主任”，什么是“包楼”；接着，孩子们戴上志愿者袖标，走进商户开展文明宣传；最后，孩子们到居民小区，学习怎样正确进行垃圾分类。其间，一户居民家里的下水管线堵塞淹了楼下住户，孩子们还到现场感受了一回真实的矛盾调解是怎么回事。

　　离开社区时，一名学生对黄敏说：“谢谢阿姨，今天学到了很多东西，来得太值了！”

　　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黄敏心中满是欣慰。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7名学生当中的一个——她的女儿身上。在工作中增加与孩子的接触，让孩子了解妈妈每天都在做什么，这一幕对于黄敏来说，是那么熟悉。

　 　一张办公桌，奶奶和妈妈都用过

　　熟悉，是因为这一幕经常出现在黄敏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认识黄敏，是在今年6月沈阳市铁西区举办的名为“小巷·时光隧道”图片展上。来观展的老铁西人很多，其中不乏七八十岁的年长者。人群中，穿着白色T恤、绾着头发的黄敏十分显眼。因为每一位老人到了现场都要先和她聊上几句，开场的话离不开“昨天”“前天”或是“上周”。

　　黄敏今年40岁，出生、成长、工作都是在沈阳市铁西区。她说，她与居民们的天然亲切感，源自于她的奶奶和妈妈，源自于她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氛围。

　　“打小她就跟着奶奶往居民委跑，奶奶忙工作，她就在一边唱歌、跳舞、自己玩。”在黄敏家里，黄敏的妈妈郭淑琴拿出一大摞泛黄的老照片，一边翻看着，一边回忆说，“你看，坐在办公桌前面的就是我的婆婆、黄敏的奶奶，她当时是铁西区兴齐公社第一居民委主任。婆婆退休十几年后，我也在这间办公室工作过，用的就是这张办公桌。”

　　黄敏的奶奶名叫董凤岐，生于1927年。在黄敏眼里，奶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上个世纪60年代初，因为爷爷工作调动，奶奶跟着爷爷，带着孩子，从哈尔滨搬到沈阳生活。家里留存的这些老照片，可以印证当时奶奶有多优秀。”

　　在一张印着“全国妇联主任蔡畅同志与黑龙江省妇联主任暨哈市各级妇女干部合影”字样的长版老照片里，黄敏一下子就从人群中找到了年轻时的奶奶。而在另一张印着“中共铁西区委党校学习第四组全体合影”字样的老照片中，梳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奶奶，显得格外精神。

　　到沈阳生活后，奶奶没有再找正式工作，她在铁西区兴齐公社第一居民委当起了义务主任，不拿一分钱工资，但她工作起来却劲头十足，谁家有事都愿意找奶奶拿主意。

　　“奶奶识文断字，懂得多，有主见，做事公允。从小到大，奶奶一直是我的骄傲。”黄敏说。

　　郭淑琴更视婆婆为偶像。她回忆道：“婆婆觉悟高，50多岁入党，在群众中有威信，有号召力，让我佩服得不得了。”

　　1981年，董凤岐离开了工作20年的居民委主任岗位，但她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已在潜移默化中渗入这个家庭。1996年，郭淑琴退休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到兴齐街道兴齐一委接着工作。“那时居民委改叫居委会，我们一共有五员女将，都是退休的，一人负责300多户，居民们管我们叫‘片儿长’。”郭淑琴说。

　　 误打误撞和奶奶、妈妈成同行

　　郭淑琴在居委会工作的那几年，正是中国社会转型期，人口流动开始加剧，居委会面对的不再是较为固定的常住人口。而市场繁荣、人流密集、声名大噪的沈阳九路家具城，就在兴齐一委辖区内。在黄敏的记忆中，课后或周末，拎着书包跟着妈妈一层楼一层楼地爬上去，找到需要做工作的居民，说啊、唠啊、劝啊……这样的场景太无趣，也太累。

　　2003年，黄敏从辽宁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边报考公务员，一边在专业教育培训机构当老师。

　　2005年，沈阳市开始大规模招聘社区工作者，郭淑琴试图让黄敏报名，但被黄敏拒绝。一个劝考，一个拒绝，母女俩的“斗争”一直持续到2008年。黄敏说，最终让她决定报名参加社区工作者考试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她看到了社会发展带来的社区基层工作格局和队伍的变化，社会治理越来越规范，年轻人发展的空间和舞台越来越大；二是她觉得基层工作可以丰富自己的经验和阅历，更有助于考取公务员。

　　2008年，黄敏放弃了月收入5000多元的工作，走进了沈阳市社区工作者招聘考试的考场。

　　一个街道招9个人，报名参考的却有上百人，一路“过关斩将”，并非志在必得的黄敏竟然考取了社区工作者的职位，误打误撞成了奶奶和妈妈的同行。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到社区工作后，第一个月拿到手的工资是990元，这和在培训机构教课的收入相比，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啊。”黄敏笑着说。

　　那一年，黄敏的奶奶还健在。知道孙女到社区工作了，奶奶在别人面前表现得特别高兴，可见了黄敏的面，老人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拉着黄敏的手轻声地说了句：“去吧，去吧，好好干。”

　　第二年，带着来自孙女的这份欣慰，奶奶离开人世。其实，在奶奶身边长大的黄敏十分了解奶奶的心情，“奶奶一辈子就觉得做群众工作好，有乐趣、有价值、有意义。”黄敏说，“但在当时，我看明白了奶奶的心理，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家人的支持无声却有力

　　奶奶举重若轻的鼓励，妈妈持之以恒的推动，激起了黄敏的好奇：这婆婆妈妈的工作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她们如此热爱？

　　在随后至今的11年里，黄敏用自己的亲身实践和切身感受，一点一点解开了这个谜题。

　　能够帮助居民解决实际问题，这是黄敏很快就开始感受到的快乐。2016年，黄敏被推选为兴顺街道高楼社区党委书记、居委会主任。社区里有两栋20多层高的楼房，楼龄都已超过30年，但楼内电梯一直没更换过，只能早7点到晚9点限时运行，居民乘用既不方便，又担心安全。在黄敏和同事们超乎寻常的努力下，两部“高龄”电梯终于在2017年底“下岗”，居民们用上了新电梯。

　　在年终举行的居民大会上，有人这样评价：这一年，我们社区解决了长期想解决而没能解决的难题，办成了许多过去想办而没有办成的大事。居民的心气顺了，社区的凝聚力更强了，大家庭的氛围更浓了。

　　和这样的大事相比，黄敏日常做得最多的是一些琐碎小事。年近80岁的李士新、吴秀都是社区里的独居老人，他们常常会打电话给黄敏，99%的概率不是有什么急事、难事，而是想和她说几句话，聊几句天，或者干脆直接表达“你快来看看我吧”。

　　“老人就是想见见人，想有个人陪，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多年的工作经历，已经让黄敏非常了解老人的心思。

　　“在解决各种问题的过程中，自身能力会面临挑战，这就需要不停地去学习，扩大知识面，提高自己处理各种问题的能力。”黄敏说，“基层问题无穷尽，共同成长无止境。这是我感受到的更大乐趣。”

　　但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投入这里多了，其他地方的投入势必就会减少。照顾父母、陪伴孩子和爱人，黄敏做得都不够好。但家人却说，“她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我们都能理解”。

　　去年，黄敏的女儿中考结束，一家三口计划好出去旅游放松一下。但临近出发日期，一个正在启动维修基金的居民小区突然起了纠纷，需要社区去做工作，黄敏只好临时退了团。

　　这样的事多了，也免不了被埋怨，可黄敏的心里有底。她说：“我知道家人是支持我的，三代人的工作经历，已经让其他家庭成员有了心理准备，甚至习以为常。我知道，与我对工作的付出相比，家人所做的努力与付出更多、更无私。”

　　付出、理解、支持，在这个家庭里，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却从没有人提起。

　　 补记

　　温暖

　　导演南希·迈耶斯的作品《实习生》，让人观后感觉十分舒服。该片讲述了本·惠科特在退休之后重返职场，成为一家时尚网站实习生的故事。片中没有“打鸡血”式的励志，却时时处处传递着奋斗的力量和向上的温暖。70岁高龄的本·惠科特，就是这种力量和温暖的承载者和传递人。他阅历丰富、态度温和、诚恳担当、助人为乐。面对年轻人，他不会生硬地说教，不会替你做决定，但在你做出决定的时候，却会帮你反思，并给予全力支持。

　　采访黄敏，与她的家人接触，就会有这种温暖的感觉。

　　听说记者要到家里来，70岁的郭淑琴特意找出一件亮丽的玫红色衣服穿上，还找出几十张家里的老照片和十几本女儿获得的荣誉证书，放在茶几上整齐摆好。她说，这是对记者同志的尊重，也是为了不给女儿丢脸。

　　黄敏和妈妈都是快人快语的性格，说话语速快，交流反应快，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尖锐或凌厉。说起奶奶义务工作20年的经历，回忆起妈妈经常带着自己加班的情景，黄敏和一家人的感慨竟是：那个时候家家都不容易，能多干点就多干点呗。

　　几十年来，“能多干就多干”已经成了这个家庭对于工作和生活的共同认知和选择。

　　对于“小家”，黄敏的爷爷、爸爸、丈夫一直以来无疑承担了更多。社区里5800多户居民，谁家有个突发事件、意外情况，黄敏基本都会在第一时间到场。“再加上防汛等一些特殊情况需要加班值宿的，这个时候，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得丈夫管。”黄敏说，“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我们俩从来就没讨论过谁支持谁更多的话题。”

　　对于“大家”，黄敏和妈妈、奶奶更是一直这样做的。以高楼社区为例，社区共有3个老旧居民小区和4个物业居民小区，维系好老旧小区中的邻里关系，理顺理清物业小区中物业与业主、业主与业委会、业委会与物业的“转圈”关系，是社区顺利开展工作的基础和前提。为此，黄敏和同事们学法规、看条例，实践了很多工作方法，但最后却发现，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和理解，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能多干就多干”，其实体现的是付出、理解、温暖他人的能力。因为拥有这种能力，黄敏一家正在影响着更多人。

　　黄敏告诉记者：“现在，遇到下雨下雪天，业主进出小区时如果没带伞，肯定会有保安或者工作人员出来接送。”想象一下，如果那个被接送的人是你，你会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