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杂样饭

28.04.2016  21:32
    杂样饭,是晋南农村的方言,意思是不一样的饭菜。杂样饭费时费力,当有贵客上门时才做,以示尊重和敬意。

晋南农村,是小麦主产区,麦面馍馍是最常见的食物。蔬菜多肉类少,且顿顿离不了馍馍。馍馍不同于陕西人的羊肉泡馍,那馍是半发面的饼子,泡在羊肉汤中不易散开。虽然叫法相同,但晋南馍馍更接近于馒头,只是多用自家做的酵面发面,不放碱面,吃不惯的会觉得后口略酸。但吃过的人不可否认,晋南大馍馍的劲道和瓷实。蒸出又暄又光洁的大馍馍,可是检验这家女人是否能干的基础。但杂样饭,就是更进一步的指标了。

所谓杂样饭,印象最深的是煎饼。用新鲜的麦秸支上鏊子,一张张摊出来,沾上油泼的蒜泥辣子,夹上老虎菜、豆芽三丝等爽口的家常小菜,再来一碗鸡蛋醪糟,或者小米红豆汤,都是极好的一顿杂样饭。还有白面角角,类似于包子,皮薄得能透出馅的那种,像极了小笼包子,但农家是用尺八、尺六的锅,案板要两米左右长、一米宽,这种阵势在其他地区是看不到的。

我母亲爱做的杂样饭,要数羊肉臊子面。先买新鲜的羊肉,不能太瘦,要带些羊油,否则会柴不够香。将羊肉切丁,放少许胡萝卜、少许葱丁,自家晒的黄面酱是必备的辅料。大火先炒肉丁到变了颜色,放入面酱、胡萝卜丁,炒至香味四溢,再加水放盐、花椒等调味,起锅时放入葱花提味。

臊子面浇头很重要,但面条的薄细也是一条硬杠杠。面要够长,说明劲道,够细则说明刀工好,下到锅里不断不烂。面的光洁和浇头的香味,波及邻里、满院飘香。炸红薯油糕、炸油坨子,那是逢年过节的礼遇。

若是夏天,做一道凉粉,或凉拌小菜,倒上芥末、蒜末,家乡的美味回味无穷。

吃饭,吃的是饭,但感受的却是礼数和文化。吃杂样饭,是晋南农村文化的集中表现。一个家庭,倾尽所能,从饭菜到礼数,都展现自己耕读世家的传统。而在饭桌上谈论的,也极为有讲究。若是亲戚到访,随意拉呱不必较真。但若来客是村里的教书先生,饭桌上的谈话便要有些分量。长辈谈书本报纸上的新闻,甚至国家大事,最不济讲讲《三国》、《水浒》、《铡美案》,点评时代品论人物,天文地理、黄帝伏羲无所不包。一不留神,便觉得上了一堂课。

我年少时,最头疼大人们坐上去开谈,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就打瞌睡了,又不敢睡。没有资格上桌子,扭在房门边,眼巴巴看着杂样饭一点点少了,大人们的交谈还在继续。倚在门边打了个盹,桌上的菜已寥寥,大人们却还在客套,“再多吃点,饭菜好赖,吃好没吃好先吃饱。

好容易等主人客人几番谦让,终于送到大门口,摇手作别。孩子的耐心早就丢到老远,爬上桌子便开吃。尽管是些菜底子,也顾不得挑剔,依然觉得香极了。要知道,得等多久家里才待一次客,才做一回杂样饭啊。

女人一边收拾空碗筷,一边叮嘱孩子慢慢吃。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甚至舔着盘子底,女人一个劲心疼。农村的待客之道是,女人和孩子不能上桌。其中一个原因是,好东西先紧着客人,以免孩子在桌上乱动不成体统。

男人和长辈完成了使命,各自散去。于是,刷锅声、碗盆的碰撞声,孩子吃完被吩咐收拾板凳、立起桌子声,案板最后擦洗,地要再扫一遍。女人才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顿历时几小时的准备,吃饭时常一两个小时的杂样饭,就这样结束了……

总有些东西,吃过了经过了,似乎就忘记了。但家乡的话、家乡的吃食,都是陪伴一生,历久弥新,走多远都在心里、在梦里,在我们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