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法官的流星人生
——追记辽宁铁岭市清河区法院法官王鹏宇
“一上午开了三个庭,下午2点还有一个!哭了……累虚脱的感觉!”
“今天一天开了四个庭,上午两个,下午两个,一会回去还得加班写判决!呵呵,忙碌的小盆友啊!”
7月30日,这两条微信在法律人朋友圈中默默传递、发酵。
这天早晨,发布微信的人——年仅34岁的辽宁省铁岭市清河区人民法院法官王鹏宇,因脑出血医治无效去世,一个生命定格在逐梦的年华里。
近日,记者两次来到清河法院采访,试着读懂王鹏宇,读懂一位年轻法官的短暂人生。
“她就是喜欢当法官,可惜3年的时间太短了”
1982年出生的王鹏宇,不像“80后”。
她不爱逛街,也不讲究吃穿,独爱穿法官服,爱看法律书籍和TVB律政剧。
2011年,王鹏宇硕士毕业,面对昆明汇丰银行向她伸出的橄榄枝,她没有为优美的环境和优厚的待遇而驻足。
这一年,她考入清河法院,两年后被任命为助审员,分配到案件数量在全院最多的山乡法庭。
“王鹏宇看起来就像个软柿子。”这是王鹏宇留给律师孟德新的第一印象。
2014年,家住清河区前杨木林子村的赵某被于某骑摩托车撞倒。原本是件简单的交通肇事,却因赵某被撞后肾病发展成肾衰竭而变得复杂。事故对当事人疾病发展有没有影响,成为双方争议的主要焦点。孟德新是原告律师,心想看你这“小法官”如何审理此案。
针对事故对当事人疾病发展影响这个问题,王鹏宇一时也拿不准,多次向资深法官请教,四处寻找相关法律条文和判例。最终,提出进行参与度鉴定的建议。经鉴定,原告肾功能衰竭与身体多发损伤相关,外伤参与度在10%至30%之间,为赔偿提供了较为科学的标准。
王鹏宇还对原告其他赔偿要求进行细致分析,为研究原告误工费赔偿请求是否成立,对原告称事故前护理老人一事反复调查。如此缜密办案,使孟德新大吃一惊,他感慨地对记者说:“王法官虽然年轻,却是糊弄不过去的。”
王鹏宇仰慕影视剧里“高大上”的律政佳人,但她同周围的年轻法官一样,眼高手不低,不管分内分外,总是随叫随到。
今年7月的一天,执行法官张显龙查到一个被执行人躲在山中。本部门的同事都办案去了,他找到了没有庭审的王鹏宇。因为着急,王鹏宇来不及换下新买的高跟鞋就跟了出去。仲夏时节,雨水又多,两个人在狭长的山脊上一路蹒跚而行,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被执行人。
回到山下时,王鹏宇的新鞋已经全是泥巴,这让张显龙感到很过意不去。他无意中翻看手机,看到王鹏宇发的一条微信:“翻山越岭去送达,可怜我的鞋啊!可是顺便给自己做了小时候玩过很多次的狗尾巴草戒指……”
“有时想想,我们这些人就是战友。”张显龙说。遗憾的是,这个“战友”却没有走过这个7月。
7月28日,清河最高气温达33度。午休时间没结束,王鹏宇就和同事们一起赶往十几里外的开原市工业园内保全机械设备。正午的阳光猛烈,放置设备的仓库密不通风,在太阳的照晒下像蒸笼一样。清点设备、询问、做笔录,大家的衣服都不知道被汗水浸湿多少回,等回到单位,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王鹏宇头疼得厉害,没有和同事们一起吃晚饭,回到家后被母亲带到医院检查。当晚,医院诊断王鹏宇大脑有出血点。
7月30日早晨,王鹏宇再次脑出血,随后心脏停止了跳动。
“王姐的身体那段时间一直不好,大家让她休息休息,可她就是不听。”书记员胡博说。
2015年初,王鹏宇腹内查出肿瘤,手术后,只休息了一个月就返回岗位办案。
去世前的7月份,她缓慢地在法庭走廊里蹒跚行走的画面,经常出现在朝夕相处的同事们脑海里。她有几次开庭,都差点晕倒,甚至有时庭审后站在审判桌旁的台阶上,连路都走不了,不得不被搀扶着走回办公室。
“她就是喜欢当法官,可惜3年的时间太短了。”丈夫翟鹏说。
“王鹏宇工作时间不长,却是一个对生活有向往、有激情,对审判事业有追求、有坚持的年轻法官,她是我们院里众多年轻人的代表。”清河法院院长丁宁说。
王鹏宇曾在微信中自问:“我们留给这个世界的是什么呢?”
自己提出的问题,她用生命作答。虽然只任法官3年,她累计审结案件339件,无一超审限和差错案件,2013年被评为铁岭市法院系统办案标兵。
“案子调解成了,可她非得每个法律关系都要弄清”
没有加班的夜晚,王鹏宇会打开桌上的台灯,为她的博士考试做准备。
34岁的年华里,考入大学、再考研,求学的时间占据了她很大的比重。继续学下去,是她对未来的期望。
几乎每个受访者,都会提起王鹏宇钻研法律的痴迷。
刚进法院,王鹏宇被分到研究室,开始觉得不称心如意。后来,她慢慢地发现,在研究室有更多机会了解疑难案件。就这样,调研成为她通往梦想的一道桥梁。
2013年初,清河法院受理一起信用卡诈骗案。被告人30出头却办理了多张信用卡,透支消费近60万元,无力偿还后欠下银行300余万元利息。案件类型新颖又有警示意义,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也吊起王鹏宇的求知欲望。
“刑事案件不好分析,这类案子又没遇到过,鹏宇想写出点什么特别不容易。”刑庭庭长孙迪说。
倔强的王鹏宇没有想这些。她主动去旁听庭审,抱着案卷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案情,多次向主审法官讨教,还搜集相关资料仔细研究。
最后,王鹏宇针对此案撰写一篇调研文章《信用卡诈骗司法建议情况反映》,不仅得到同事们的认可,还先后在铁岭中院、辽宁高院的调研刊物上刊发。
成为法官后,王鹏宇对法律上的问题愈加较真儿。法官陈建军对此感受颇深。
今年4月,王鹏宇审理了一起民间借贷案件,由于涉及担保问题,多方当事人争执不断,几次调解都无功而返。
“她当时挺着急,遇到我就探讨怎样处理才是最好的。”陈建军回忆说。
几番努力后,案子调解成功了,可是王鹏宇又来到陈建军办公室,手里拿着这个案子的案卷说,“案子是结了,可是里面有些法律关系我没弄准,你再帮我分析一下,要是下判决得怎么下。”
“我和她说过很多次,案子是审不完的,调解成了就放下吧,可她非要把每个法律关系都要弄清。”陈建军说。
7月27日,是王鹏宇微信朋友圈最后更新的日子,那天她分享的文章仍然与审判相关——《典型道路交通事故赔偿问题汇总》。
到法院工作短短5年,她撰写机关公文、调研报告40余篇,共4万多字。
“等这次病好了,我俩要个孩子吧”
“老公,等这次病好了,我俩要个孩子吧!”这是王鹏宇在病床前,对老公翟鹏说的最后一句话。
2013年,王鹏宇选择有婚史有孩子的翟鹏作为终身伴侣。
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王鹏宇仍是一位“好妈妈”。
结婚之初,大家都担心年轻的王鹏宇无法处理好与翟鹏女儿之间的关系,可是,她竟然和这个孩子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女儿在外地上学,每个周末才能回家,她总是到车站接送。每到换季,最先张罗买衣买裤的也是她。学习和生活上遇到困难,女孩子口中的“王姨”最先出谋划策。
“王姨,我最近又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想和你说说呢。” 因为感情深,王鹏宇去世已经3个月了,她的微信仍会不时地收到信息响起,这是“女儿”与王鹏宇独特的交流方式,纵然已无人应答,却仍无法停止。
对孩子这样,对婆婆更是没的说。“至今还没敢告诉妈妈儿媳走了,担心妈妈知道了受不了。”翟鹏哽咽地说。
正值逐梦的年龄,王鹏宇带着太多的遗憾走了。
希望天堂之上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