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水间叩问
如果你准备或即将去吴哥,那么,台湾美学大师蒋勋的《吴哥之美》是一本不错的远行之书。蒋勋以书信的方式、文学的笔触展现了一个立体的吴哥,陡峭庄严的天宫、生动的象台、巴扬寺的微笑、巴芳寺的庄严引道以及山水间的巴孔寺与洛雷寺,都能让人看到千年以前的那个文明所创造的融合了自然以及宗教的建筑之美。
作为昔日王城的吴哥,位于柬埔寨西北部,如今以建筑雄峻和浮雕精细闻名于世。它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寺庙建筑群,其艺术性是印度教与佛教信仰结合的极致。然而,经过千年的历史沧桑,吴哥王城早已在热带丛林里被淹没成一片废墟。
但是,当年的城市布局还清晰可见,无论是尺度最大的吴哥城,或是比例娇小的寺院,都端正庄严,有严谨的规矩和秩序。独立的护城河、四边的城门、内墙外墙以及庄严的引道等,蒋勋在书中都做了详细精确的描述。
通过这些文字,人们可以了解,一个古老的文明,是如何建立与自然的关系,如何尊重自然,不与自然为敌的。
与自然的和谐相处首先与水有关。人类创造的古文明,无不在大河附近:古巴比伦起源于底格里斯河及幼发拉底河、古中国起源于黄河、古印度起源于印度河及恒河、古埃及起源于尼罗河。吴哥王朝也不例外。
一开始,王朝定都在罗洛斯河畔,后迁都暹粒河附近,无论在哪儿,相同的地方在于王国都需要借助河水泛滥取得的渔获,来发展农业种植。由于湖水在平时和雨季时的面积相差很大,雨季时会增加两到三倍,农田村落会被淹没,渔民为生存甚至发明了在树上捕鱼的技术。因此,王都水利工程的设计和建城的规模必须密切配合起来。
古代吴哥王朝所有的建筑,包括神庙、宫殿和帝王陵寝,在建筑体的外围都开凿了非常壮观的护城河。著名的吴哥寺,外围的护城河宽度竟然达到了190米。人们用人工开凿的护城河的空间来缓解水的泛滥,也承载着自己的信仰,塑造着文明。
在书中,蒋勋带领我们到暹粒河的源头仔细探访。在那里,他看见大大小小数百个圆球形的浮雕,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布满在河床的岩石上。
这些浮雕石刻满了生殖符号,借由河水的冲荡流向人间,流入大城,这条河因此有了生命的意义,又被称为“千阳河”。暹粒河供居住在下游的人民世世代代饮用、沐浴、灌溉,并以巨大的“空间”塑造了王城建筑的庄严壮阔,承载起人们在人生现世的崇拜与信仰。
作为中心、稳定的象征,山的崇拜也贯穿在吴哥文明之中。吴哥的地势并不高,所谓的山多数不过是百十米的山丘。然而,在印度教信仰中,宇宙的中心是须弥山,须弥山上住着湿婆神。
于是,在真实的世间,哪怕地景上没有自然的山丘形势,吴哥的建筑也会用寺塔的形式追寻“山”的象征,即在平面的基地上,利用石阶及向上累建的坛,一层一层来完成“山”的意向。
蒋勋用自己的双脚走访吴哥城一座又一座建筑。他曾在落日苍茫中来到巴肯山上的巴肯寺,安静地坐着,看着夜色四合,看着繁华逝去,不发一语。他也曾在尘土飞扬中来到罗洛斯遗址的巴孔寺,不断地徘徊,看着砖框门楣,看着荒烟蔓草,不断叩问。
一座辉煌繁荣的王城,饱受战争疾病的无情吞噬,昔日华丽如今在热带丛林里面湮没成一片废墟。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美何在?文明何在?人存活的意义何在?也许,在天地山川之间,在废墟掩映的吴哥深处,蒋勋不断接近着自己找寻的答案。
出生于历史古都西安的蒋勋,血液里流淌着一种传统古风,流露着对儒家思想的执着。作为美学大家,他有着宽广的学养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喜欢以游历的方式拓展美的认知。从年轻时开始,他就遍游世界各地,去过的国家数不胜数。他一次又一次地去到吴哥,独自一人,或带着朋友,不断思考文明的意义、信仰的力量,也把这种思考通过《吴哥之美》传递给更多的人。
作为一本以吴哥为主题的书,在全书最后,蒋勋出人意料地对另外一本有关吴哥的书做了推荐。那就是700多年前元朝周达观写的《真腊风土记》。当时的繁华还未曾荒烟蔓草,周达观翔实而精准地记录了当年吴哥城的很多细节。
蒋勋真正羡慕的是周达观虽然艰难漫长却能一路观察记录、慢慢感觉一个文化的耐性。只有这种耐性,才能让旅行不流于走马观花,在造访不同文化的同时,使人对自身文化有更多的反省和思考。
就像我们思考今天的中国,为什么“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田园乡村、“依形而建,顺势而为”的山水建筑越来越多的消失?而因乱砍乱伐、山体滑坡导致的泥石流自然灾害等现象却屡屡不绝。
思考的过程也许并不愉悦,渴求的答案或许并不明晰。但起码在这过程当中,我们能些许记起,自己本身原与山水有多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