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受害人，但我更是一个追问者”
张洋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避免同样事情的再次发生
-华商晨报掌中沈阳客户端记者蔡敏强摄
“南航急救门”事件回放
11月22日
沈阳记者张洋的微博引发热议。文中称，11月9日，张洋乘坐南航CZ6101航班时突发不适，飞机降落首都机场50分钟后，机舱门才打开，航空公司与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却为谁来抬其下飞机发生争执无果。无奈之下，张洋自己半蹲半爬下悬梯，爬上了救护车的担架。被999救护车拉着几经转院，最终，张洋被确诊为腹内疝，“因未及时确诊”，被切除了0.8米小肠。
11月23日
南航回应，称飞机迟迟不开舱门，是因为飞机刹车系统出现故障不能继续滑行。南航还表示，将完善相应的工作流程。
11月26日
张洋再发微博表示，999急救欺骗患者，称其中涉嫌利益输送。他已向北京市卫计委投诉，并向999急救索赔。
11月27日
北京市卫计委表示，已经开展调查，如果情况属实，将依据有关的法律法规对违反相关规定的单位予以处罚。
11月28日
张洋向媒体表示，已接到北京999急救中心电话，对方表示道歉并愿赔偿。
11月30日
999急救中心首次正式回应称“急救中心的检查恰当、符合规范”，并表示“患者不应误导舆论，加剧医患矛盾，影响社会稳定”。
12月1日
999接受央视采访。北京红十字会邀请第三方专家首都医科大学外科学术委员樊有炜教授，对张洋整个诊疗过程调查后的结果进行评析。这位专家表示，诊疗过程符合医疗规定。
12月3日
再发微博希望以自身经历
推动三大体系改良
张洋再次在微博上发布《一个记者给中国红十字会及徐科会长的公开信》，质疑北京市红十字会自行邀请所谓第三方专家为999急救背书，称需要急救的已经是红十字会。希望以自己的生命经历来推动航空服务、机场应急、院前急救这三大体系的改善改良。
12月4日
红十字会相关人员看望张洋
14时30分左右，红十字会相关人员带着鲜花来到沈阳张洋的家中，与张洋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一次原本普通的出差，一次南航班机上突发的腹内疝，却让辽宁广播电视台的张洋在北京经历了生死劫。在他腹痛发作并向空乘求助后，经历了三上急救车整整10个小时后才得到救治。
11月9日那场生死之劫过去了将近1个月，张洋慢慢平缓的心情，因日前北京999急救中心一纸声明再次心绪难平，“声明中给我扣了一顶帽子‘影响社会稳定’。”
“……针对患者的病情演变过程，所以急诊抢救中心对患者的检查是恰当的，也是符合诊疗规范的。如果患者张洋对999的处置过程有异议，存在医患矛盾，应当通过法律途径依法解决，我们相信法律会对该事件作出客观的评判。当前是法治社会，对同一事件，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认识，应当通过诉讼程序解决，不应该误导社会舆论，加剧医患矛盾，影响社会稳定。”
就此声明，张洋连夜回应了6点。“惊讶、意外”，则是张洋看到声明的第一反应。
从最初一个消费者的维权，到现在纠缠不完的某些状况，张洋有着怎样的心绪变化。12月4日，张洋坦言，“从最开始我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作为一个由个体事件上升为公共事件的当事者，我希望是体系改良的推动者。”
“999忽略了公众的诉求，
他欠的是对公众的道歉”
张洋把自己生死十五小时发表在网络之后，许多民航专家、医疗界人士纷纷撰文对急救各个环节疏漏进行梳理和反思。
张洋写出自己的这段生命经历，是希望可以改变些什么，“我认为一个良好的急救体系，它就应该根据我的病情帮我选择最好的、最适合我的医院。前两次我都是让这个急救体系来救的我，但最后还是靠我个人关系，转到了合适医院，迅速给我开刀手术。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单独例子。”
对于999急救体系存在的问题，张洋向北京卫计委进行了投诉。但是，来自公众的讨论和追问仍在继续。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说从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这好像与大多数人的想法相悖。
张洋(以下简称张)：社会对受害人普遍观感就是维权要钱，当然这无可厚非。但是一旦你变成一个受害者后，初心想达到的目标就会歪，大家就会觉得你做的每一件事，施加的每一个压力都是为了向被维权方要钱，动机就变了。动机变了之后，支持者中有一部分就会觉得你是要钱，对手也就觉得给你钱就完了呗。这样的话，想达到体系改良的目的就会变得缓慢、延迟。
这就涉及为什么不要赔偿。我就是个普通人，谁不愿意要点赔偿呢！但这个事情已经被公众关注了，一下子我就变成一个记者身份了，本来就是自己采访自己，当更多人关注的时候，职业和自身就发生了一个微妙的转换。
记：事情发展到目前阶段，你当初预料过吗？是否后悔？
张：我是有一点担心。
你要想到投诉对象都是什么体量的，我投诉的不是简单的某个企业、商场，而是运输量排全国第一的公司，是巨无霸的机场，是一个在北京经营了十几年、资本非常雄厚的企业。当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庞然大物的时候，无形中就有压力。
到后期又会担心安全。这个体系要改良一定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对他们的负面监督、负面报道就会给这些人不适感。舆论沸腾时支持的人会很多，3个月之后全忘掉了。但恨你的人会一直恨你，会一直记住你。
好在维权对象都清楚地知道我是个普通人，不是他们利益牵扯者，不是想打掉他们取而代之，我与他们没有利益竞争关系，这点非常重要。他们会发现，我并不是要把它打掉，我期待是它的改善。
记：你看到声明第一反应是什么？
张：很惊讶、很惊讶。其实这个声明并不是事件的一个反转，不是说张洋撒谎了。我们叙述的基本事实是一样的，声明是对我的质疑在解释，找一些理由。找完理由后又给我扣了个帽子，它实际是从法律层面写的，不是就人性写的，而且也没有直面自己的问题。
在我看来国家卫计委已经重视这件事了，道歉多少不重要，但完全不道歉就很难让人接受了，因为这不是单纯地给我道歉。
记者：公众对999声明反对意见更大一些，甚至可以说是一边倒。
张洋：这稍稍让我有点意外。这么大的企业做这种声明，一般情况下会有多种机制在运行，比如和相熟媒体打招呼，比如请公关公司进行相关操作，一定是有备而来。基于这些，就会有一些人被声明所左右。但从效果来看，这个声明做得并不高明，他们可能认为自己力量足够大，不需要向我这样一个普通百姓低头。所以我认为本质上他忽略了公众的诉求，他欠的是对公众的一个道歉。
我要求赔偿，第一，他没有意识到确实是对我身体造成了伤害；第二，由于他的这种傲慢总也不回应我，所以我认为应该以索赔这种形式督促他出来。
“我希望自己
是体系改良的推动者”
一次飞机上突发肠梗阻暴露了民航、机场及急救体系的种种漏洞和问题。在生命与时间赛跑过程中，最终是生命赢了，张洋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时间为什么输得如此之惨？
急救不急，屡屡受阻，各个环节或许已找出很多原因，但关键还是在太多人的心里，生命至上的准则完全是形同虚设。
记：从最初一个消费者的维权到现在纠缠不完的一些事情的出现，心态有了哪些变化？
张：天天睡不好觉，我实际上根本就不是正常养伤。头两天没发帖还行，自从发了帖之后就睡不好了。但是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一开始顶多把自己当成一个分享者，到后来很快把自己当成一个推动者，一个体系改良的推动者。
觉得每向前一步总有一种力量推动着你。我是个普通人，正义感有一点儿，咱不能说道德水平就高于别人多少，谁能这样自诩。但当你进入这个事件当中，就会觉得有种巨大的力量在推动你，到这种程度每天就会不断有人鼓励你。
因为现在有很多人关注，尤其是一些规则制定者在关注，人的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我想把这样的机会抓住，把自己理性的建议告诉他们，为改良体系做一些事情。
记：你曾说希望用自己的事例，避免下一个同样事情的发生，你觉得这个目标能否达到？
张：我觉得已经开始见效了。由于我的职业习惯，事情发生之后一直在想怎么能避免我这种情况不再出现，所以当南航人员来看我时，就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是否可以建立紧急联系人制度，以应对机组人员无法应对的突发状况；再比如给空乘人员授权，让他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有自行决定采取何种应对措施的权利。
我得到的反馈是，南航已经在主要机场开始建立红线电话，类似于紧急联系人。
记：你怎么看待目前为止各种情况的出现？
张：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人不让我发声，官方渠道方面没有对我施压，这让我多少有些意外。
记：前面你提到现在根本就不是正常养伤状态，你的家人也提到了对你身体状况的担忧，为什么不先停下来，等身体完全康复再说。
张：伤养好了可能就错过这个机会了。既然把我推到这个事件中来，就要抓住机会做点什么，抓不住这个机会一段时间不表达，新闻热度就不大了。
记：目前看这件事已经从个体维权事件，变成一个公共事件，你觉得最终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张：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彻底的公共事件。我在想既然大家关注了，就一定要对得起大家的关注。而且这件事不再是个人维权，有这么多人支持我，到这个时候想法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我认为前面的结果都很好，南航也改变了，我得到的反馈是首都机场专门因为我的事情做了好几次现场演练，这就是很大进步，就会受益于下一个人。
999对我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卫计委已明确表示，要根据此事去研究院前急救系统改良；业内专家普遍认为这件事对我国院前急救制度敲响了一记警钟，凡此种种，如果有人再出现类似我这种紧急情况，会因此受益，这已经足够了。而且我相信，再也不会出现下飞机没有人抬了。
